山海隔不断,岁月酿情深——苏鲁老兵跨省寻亲记
秋阳初升时,连云港市灌南县拥军协会的办公楼里已漾起暖意,70多岁的老兵吴沭霆揣着热忱踏进门,不久前从南京参加完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建筑第223团团史编撰会议的他,眼角眉梢还沾着与老战友重逢的雀跃。
“团史编到关键处,好多故事得从老伙计们嘴里掏哇。”吴沭霆摩挲着磨损的军绿色笔记本,忽然压低声音,语气重了几分,“就说咱们卫生队的老副队长武之权,熟人问了个遍,愣是没个准信。”
为寻这位失散多年的老战友,老兵们像撒网般铺开线索:泛黄的通讯录翻得卷了边,微信群里的消息刷到深夜,就连几十年没联系的同乡都托了个遍。终于,一条模糊的线索指向山东枣庄——武之权住在台儿庄妇幼保健院的老平房里。
可提起跨省寻访,吴沭霆那双曾握过钢枪的手微微发颤:“台儿庄隔着几百里路,我这右腿曾摔过,‘’走快了就打晃......”话没说完,拥军协会会长高平海与新安镇人武部长封金宝对视一眼,当即拍板:“吴老,这事我们陪您!老兵的情分,不能断在路途上。”
次日清晨六点,薄雾还没褪尽,一辆轿车已驶离灌南。车厢里,从事新闻工作的老兵殷开军攥着相机,服役16年的惠志强细心备着晕车药,吴沭霆怀里揣着团史初稿,指尖一遍遍摩挲着“武之权”三个字。车轮碾过跨省界碑时,谁都没说话,却都在心里数着:快了,就快见到了。
上午九点四十八分,台儿庄妇幼保健院的树下,96岁的武之权正摇着蒲扇纳凉。当吴沭霆的身影出现在巷口,老人的女儿忙上前介绍,老人先是眯眼打量,忽然猛地站起,拐杖“当啷”掉在地上——那蹒跚的脚步,竟迈得像当年冲锋时一样急切。
“武队长!223团老领导委托我来看望您了!”吴沭霆的声音哽咽了。
“谢谢我的老部队223团全体指战员!”武之权的手抚上对方肩头,颤得像秋风里的叶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仿佛有惊雷在时光里炸响。几十年前的营房哨声、训练场上的口号、手术灯下的专注......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片段,在目光交汇的刹那尽数复活。吴沭霆猛地抬手敬礼:“我代表223团全体指战员,向老队长致敬!”武之权颤抖着回礼,掌心的老茧擦过对方手背,两个老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像老树根在土里缠成一团。
35度的烈日下,蝉鸣聒噪得像要炸开,可两位老人就站在太阳地里,絮絮叨叨说个没完。汗水顺着花白的鬓角淌进衣领,谁也没提进屋,仿佛要把这几十年的空缺,全在阳光下补回来。
进屋后,武之权颤巍巍拉开床头柜,捧出个红绸包着的相册。牛皮封面早已磨得发亮,里面的黑白照片泛着时光的黄晕:有卫生队战友在六安营房前的合影,有训练间隙啃馒头的抓拍,还有一张边角残缺的,是年轻的武之权背着伤员在战壕里奔跑的背影。“这张是淮海战役时拍的。”老人指尖点着照片,“当时班长苗忠法肠子都露出来了,还喊着‘别管我,冲’......”说到这儿,声音忽然哽住,浑浊的眼里滚下两颗泪珠,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翻开团史初稿,武之权的手指在“1965年浙江贺村建团”处停住,忽然精神一振:“咱们223团可是握着两面军旗的!当年在南京授旗时,风把旗角吹得猎猎响,台下几千人喊口号,震得耳朵嗡嗡响......”他忽然转向吴沭霆,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,倒出一沓泛黄的信纸:“这是我记的老战友地址,有几个怕是不在了......你们编团史,可得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上,不然谁还记得,当年是谁守着那些地下长城?”
当吴沭霆打开微信视频,南京的杨殿文和爱人挥着手出现在屏幕上时,武之权忽然像个孩子般笑起来:“殿文啊,当年让你接卫生队,没给我丢人吧?”视频那头的杨殿文和他的爱人抹着眼泪:“老队长,您教我的急救手法,我还教新兵呢!”223团团史主编杭州的金正勇在镜头里敬了个标准军礼,三个相隔千里的老人,隔着屏幕把军歌唱得断断续续,却字字铿锵。
聊到兴头上,武之权忽然笑出声:“还记得不?我跟许世友将军去打猎,他总说山东兵能喝酒,更能打仗。我们在雪地里烤狗肉,他给我讲少林拳的招式,说保家卫国,就得有股子狠劲......”老人忽然望向窗外:“你们看,那座台儿庄大战纪念馆,就在街对面。我天天去转,看那些枪炮就像见着老伙计,当年咱们拼了命守护的,打败日本侵略军,不就是这安稳日子吗?”
夕阳斜照进窗时,高平海递上一本《南窗札记》:“武老,这是咱们江苏省连云港市灌南拥军协会的一点心意,里面的诗篇,都是写给像您这样当兵的人哩。”老人接过书,像捧着稀世珍宝,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抚过书上冉冉升起的朝阳图案。
合影时,吴沭霆小心地扶着武之权坐在中间,两个老人的肩膀紧紧靠在一起。相机定格的瞬间,阳光穿过窗棂,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镀上金边,像给这段跨越山海的情谊,镶了道温暖的光。离开时,96岁老兵武之权拉着吴沭霆的手:“223团的指战员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?”“223团的人会来看您的,祝您身体健康,万寿无疆!”老人没松手,笑了。在场的人看到这里,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着……
返程的车上,吴沭霆翻开采访本,武之权的字迹歪歪扭扭,却力透纸背:“战友情,是过命的情。”车窗外,苏鲁交界的田野里,玉米正在灌浆,稻穗低着头,就像那些沉默的老兵,把最深的情谊,都藏在岁月的褶皱里,酿得愈发醇厚绵长。